13只东方白鹳抢救记录

  【自从以野生动物救助为正式工作之后,我已经很少写救助日记了。这次的事情太令我震撼,所以我想从我自己的视角把它记录下来,与大家分享之。有些流水账,抱歉。。。。】

  11月11日我接到@提问时间电线点左右,当时我堵在南三环主路上.

  她告诉我在大港湿地有很多白鹳中毒,大概30到40只左右,在水面挣扎,有几只已经死亡。当地派出所的警察蜀黍和志愿者@7號蛀書蟲已经下水捞了好几个小时,由于中毒白鹳尚能挣扎,湿地里水深泥厚,人类行进艰难,当时只救上来7只,人们还在继续打捞中。然后她问我救上来的这几只应该如何急救。

  我告诉她首先要确认毒药种类,可以通过呕吐物去做毒理分析,但时间较长。如果没有办法确定是哪种毒,那只能注射阿托品来避免心跳停止和呼吸系统衰竭,等它们通过自体代谢将有毒物质排出。在药品到达之前要先对鸟进行灌液、催吐和保温。

  @提问时间说现场捡到了疑似装投毒用农药的包装袋,上面隐约印着“杀百威”,然后有有机磷之类的字样……我说那用解磷定加阿托品吧。13只东方白鹳抢救记录不过很快她就再次打电话来说,是“克百威”。

  我说那是呋喃丹,不能用解磷定了,只能用阿托品生抗。当时天津市野生动物救护驯养繁殖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到现场了,但是由于从未遇到过这么大规模的野生动物集体中毒事件,药品不够用。大港派出所的警察蜀黍已经陪同志愿者去市区医院开药了,可是由于湿地离市区较远,需要至少两个多小时才能送到。当时能做的就只有灌液和催吐。

  @提问时间说已经建议将所有的白鹳尽量转移到救护中心,先给这几只注射阿托品。彼时我并不知道,关于是否注射阿托品这件事,在救助人群中引发了争议。因为阿托品本身也是有毒的,打多了可能加速鸟的死亡,打少了不起作用,而当时带去的注射器不符合精确标准,大家也没有办法得知鸟儿的确切体重。我只记得@提问时间急切地问了我好几遍阿托品的用量,现在想来当时她是顶着很大压力说服众人的。

  在与@提问时间通话的过程中,我还接到了病假中的单位领导的电话,信号很不好,我听她说“如果方便的话,是不是过去看看。。。”但是没等说完电话就断了,后来也打不通。

  大约6点半左右,我好不容易回到北三环的家,立刻拿上身份证去北京南站买票。在地铁上接到@大虎自然商店的电话,他问:“你去么?”我说我都在地铁上了。于是很自然我俩在南站碰了面,买了8点20的票。

  9点多到了天津南站,打不着的,我俩只好坐了个黑车往救助中心赶,彼时第二批捞上来的6只白鹳也已经被接到救助中心,接受了灌液洗胃和第一针阿托品注射,警察蜀黍们雷厉风行,已经把阿托品送到了。@提问时间说其中几只状态很不好,我说那还要准备肾上腺素,防止呼吸停止。还有中毒鸟儿难以调节自己体温,也没有办法支撑躯干,需要用厚一点的垫子。

  等我们到了救助中心的时候,发现工作人员们已经把几乎所有人用的电暖气贡献给了白鹳,同时被贡献出来的还有各种垫子、被褥、衣服。。。

  白鹳们瘫在一间室内笼舍的地上,除了一只可以勉强抬起头部之外,其它几只都毫无反应,我用手电试了一下,最严重的一只已经看不出瞳孔光反射了。触诊龙骨突下缘,所有白鹳的心跳都弱而缓慢,有心律不齐。

  警察蜀黍带着现场取证回派出所了,剩下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和我们这些志愿者。救助中心的戴主任让大家商量一下下一步如何分配工作。我们决定分组:@大虎自然商店带两组人和一部分急救药品到现场蹲守,看是否能够抓到不法分子,并尽量找出并清除毒源。@提问时间认为应该继续尝试捞起中毒的鸟儿,但是我们分析了一下湿地环境条件,觉得夜间搜救非常危险,我们的装备也不够,所以决定第二天天一亮再开始搜救剩下的20几只白鹳。而救助中心的杨师傅和我留在中心为这13只奄奄一息的鸟儿急救和护理。

  我们让8只体征比较稳定的在“普通病房”,另外5只危重的在“加护病房”。普通病房的病号们每两个小时给一次阿托品,补液并灌服维生素B和C。加护病房的孩子们有4只需要每隔一小时给一次,有一只心跳停了4次,最长一次停了5秒以上,幸好鹳形目的心脏离龙骨突下缘很近,可以实行心肺复苏术,如果换成猛禽,在没有呼吸机和氧气瓶的情况下恐怕就回天乏术了。阿托品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也变成了半小时注射一次。因为野生动物在黑暗的环境下应激比较小,每次我们不敢开大灯,杨师傅举着手电,光是向天花板照的,让我勉强能看清注射器的刻度。我拿着碘伏和酒精棉,端着一大堆针管来给孩子们注射。注射完这一轮,立刻就要回办公室准备补液的温生理盐水和维生素,还有下一轮要注射的阿托品。

  大约1点40分左右,普通病房的一只白鹳可以用跗跖支撑站起来了。

  3点20左右补液的时候,普通病房另一只白鹳心跳变强,很规律,也可以支撑头部了。可是加护病房那个孩子心搏又感受不到了。

  4点半左右普通病房所有白鹳的头都抬起来了,之前蹲着的那只正试图站起来。此时加护病房的5个孩子还都只能伸长脖子瘫在地上。

  6点左右,奇迹出现了,普通病房有4个孩子都站了起来,其它4个和加护病房的4个也都能抬头了,而危重病患也已经差不多3个小时都没有再出现心搏停止了。我本来想拍个图,奈何在不用闪光灯前提下,我的手机只能拍到一片漆黑。。。我兴高采烈地给@提问时间打了个电话,不过由于太激动表述得不太清楚,她理解成了一共只有12只白鹳,然后在疑惑中发了微博……但好消息是更多的志愿者和林业工作人员都在路上了。

  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刘洋带我去市区给孩子们买了小鱼和厚泡沫板。

  10点左右,所有白鹳的体征都稳定了,有2只已经可以来回走动,另外6只可以站起来了。

  11点半我又接到@提问时间的电话,说湿地那边发现几只白鹳的尸体,还没有发现毒饵。湿地中心地带发现十几只白鹳有翅膀下垂、精神沉郁迹象,但是人们无法靠近。@大虎自然商店通过观察,认为这十几只可能中毒了但是不那么严重,需要观察几个小时,如果期间没有恶化——比如出现共济失调性步态,那么它们应该可以在天黑前将毒代谢出去,便不用将它们带回来——减轻对动物的干扰同样是重要的保护方式。

  13点左右全体白鹳都可以站起来了,我吃过中心的“大锅饭”去午睡了一会儿。

  15点左右闹钟响了,到了补液时间,我一出房间都傻了,突然来了那么多媒体。。有报社有电视台。。刘洋被采访得无暇他顾。我忍了一会儿还是冒着被记者们仇恨的风险拉他来给白鹳们补液了……随着体能的恢复,这些家伙再不是老老实实任我摆布的小可怜,而是想将我武力驱逐出境的暴徒……补液成了必须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的工作。

 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,我们才完成了所有的补液和挪笼。刘洋和我给状态最好的那一组放了小鱼。

  17点15分,有一只最强壮的不小心踩翻了食盆,小鱼随水流到了地上,遂被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光了,另外几只白鹳只有眼馋的份儿。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。我也终于对这13个孩子放下心来。接下来的护理和营养支持不需要那么多人了,我和@大虎自然商店便安心回京。

  在微博上受到大家的鼓励和表扬,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和充满力量。后来得知@7號蛀書蟲一直在为11号没有捞上更多的白鹳自责,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。但我以前在湿地里救过天鹅,深知每一步都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体力和勇气。想想@大虎自然商店他们黎明时顶着寒风下水,要踢破2cm厚的冰层才能迈步,我就觉得自己小腿都疼了。结果我在天津的时间都是在救护中心度过的,没有去湿地,没有和@大虎自然商店@7號蛀書蟲他们并肩战斗,好遗憾。更遗憾的是,这两天以来,再没有发现仍然活着的中毒白鹳。21只白鹳和很多别的水禽,在那片不再宁静的芦苇荡里,永远地沉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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